第44节(第2页)


    “诺,你看那台阶上,王掌柜正在作揖的那个不就是吗?”
    喧嚷之中,那块重百余斤的黑漆清油大匾在众伙计齐力之下缓缓升起,重新被挂上高高的房檐,“养心药堂”
    四个大字仍旧醒目,又因重新油过,更显出一种久远而新润的光泽。
    上匾时,傅玉行就站在石阶下,仰头将这一幕无声地看在眼里。
    此情此景,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喜悦之色。
    同年,傅玉行被选为宣州药会会首,将宣州药市重新整顿,又在城周乡间各处也开设分号,广施仁药。
    如今的宣州药商无论年长年少,见了傅玉行,都会垂下肩膀躬下身子,真心实意地唤一声“傅公子”
    ,就像他们曾经对待已故的傅老爷和大公子。
    这一段浪子回头东山再起的故事,几年间成了宣州人口口相传的佳话。
    人们喜欢浪子回头,因为其中有改过自新的德化,有东山复起的振奋,有一波三折的传奇,而傅玉行这段故事中,又掺杂了寡妇嫂母不离不弃、将小叔扶持成才的隐线,既有浪子,又有烈女义妇,大大满足了人们对一段传奇的胃口。
    每每人们在津津有味将这故事讲完一番后,还意犹未尽地拈着胡须,来上几句道理:可见浪子回头,为时未晚哪!
    傅玉行听了,也唯有一声苦笑。
    浪子回头为时未晚,于旁人来说浪漫而轻飘的八个字眼,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背后是怎样不可消抹的代价,怎样的切肤之痛。
    又到春天,破落多年的傅家祖宅终于修缮完成,赵蘅和傅玉行在一个杏花漫天飞落的日子重新搬了进去。
    宅园被火烧过,又被刘凤褚接手改做游园宴乐之所,如今尽管试图复旧如初,终究无法完全找回原来的模样了。
    过垂花门,穿过抄手游廊,一路走过假山花园、桑榆院、栖凤院、漪澜院,书房后面有药圃,种着薄荷、茯苓、白芷……进去前会先看到一面写着“静气养神”
    的木匾。
    到了园林处,还是那片种着一排水柳的碧波池,旁边修着二层水榭——赵蘅和傅玉行曾经大打出手的地方。
    不知不觉,竟已有十年了。
    不论过去有多少针锋相对的局面,有多少恨之入骨的时刻,有多少撕破脸皮挖心刻骨的咒骂,他们现在和平地坐在水边的八角小亭里,坐在这个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巨大的家里,心里也说不清是千帆过尽的放下,还是除了放下别无选择的苍凉怅惘。
    无数的“早知道”
    ,无数的“如果当初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早知道,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和她作对?
    早知道,为什么要欺负她?
    早知道,为什么惹她难过,为什么害她哭?
    搬回傅家的第一个祭日,赵蘅和傅玉行摆上祭品,对坐桌前,喝一杯淡酒,无情无绪的。
    后来那么多年里赵蘅一共只哭过两次,醉过两次,那晚都是第一次。
    她醉得不省人事,昏昏中只觉有人把她抱上床榻,动作轻柔,想扶她躺下。
    她抬手把那人环住了。
    很熟悉的体温,熟悉的怀抱里的感觉。
    “你怎么都不来看我……”
    她把整张脸埋在对方怀里,忽然闷闷地抽噎起来,也不出声,两手死死揪他衣服。
    实在委屈得狠了。
    那人却只是坐着,也不回应,她明明能听到他胸口的心跳,他为什么不抱她?
    “阿蘅……”
    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唤,百转千回,难以言诉。
    他终于抬手抱住她,双臂收拢越抱越紧,仿佛是得而复失,其实从没得到过,不过是趁虚而入,偷一点梦寐以求的温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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